深海井灯

【苏靖】三缘(十六)


这章abo有,女儿有,慎!

主要是小姑娘的一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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铃声响起,梅长苏有点紧张的抓紧了袖口。

茶已经换了几次,小几上放了一瓶早开的桃。不知道小姑娘是不是也吃不了榛子,索性就没准备,别的点心倒是满满堆了几碟。

苏宅比起别处,尤其是靖王府,要暖和不少,梅长苏怕小姑娘觉得闷,就特意多穿了几层,减了火盆又敞了窗。

梅长苏一早就等在屋里,手里握着一卷书,一上午也没翻过几页。他愣愣的看着屋外,薄枝微绽,露了一点春色,他想茜儿如今的年纪,该正是爱跑爱跳的时候,攀枝折苞,罗裙舞带,茜色飘摇。

他想如果没有十三年前的惨案,那孩子该是金陵最得恩宠的小姑娘,三千繁华比不过眸光流转,她也许会是赤焰军第三代主帅,弓枪流萤,一代英豪。

可是如今,他连那孩子的模样都没有见过,最好的时节,最好的姻缘,最好的未来,那些都不在了。错过的十三年光景,错过了多少个繁花落雪,一份长久凝固的思念,一个只存在于故事里的父帅。

血缘无法弥补时间的亏欠,林茜没见过林殊,她再也见不到了。



那一晚,烛火幽幽,梅长苏坐得远远的,听卫峥的讲述,仿佛置身事外。当年的场景又重现眼前,火焰和冰雪,死去的人和不甘的魂。他在阴影里默默咽下泪水,紧紧攥着衣角,做一个安静的旁观者。

萧景琰失态的踹翻了烛台,眼圈渐红,泪水洇湿了面颊。他曾做过很多种猜想,好的,不好的,以前他还可以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已,如果,万一....如今听到真相,他拼凑起的画面每一片都真实得绝望,再没有一丁点侥幸,再没有那么多如果。

重新揭开多年前的伤疤,鲜血淋漓,露着森森白骨,息不灭的大火,融不化的冰雪,那一夜的苏宅和靖王府都静得如同屏住了呼吸,两位主人整夜未眠,睁着干涩的眼睛盯着黑暗中凝结的烛泪。

萧景琰再来苏宅的时候,眼底挂着重重的乌青,想是白日里忙于政务,夜里也睡不好。梅长苏不动声色的向黎纲打手势,悄悄换了一壶安神的茶。

还有几日就是春猎,有不少事需要商议,章事仪程,禁军排布,往年他不需费心的,今年也要多注意了。末了说到静妃想趁此机会见一见梅长苏,其实她想见的还有一个人。

静妃多年来没出过宫,自然没有见过自己的孙女,如今有了春猎这个机会,无论如何都想见见小姑娘。但是由靖王带着这样一个小女孩,无论是年纪还是样貌都难使人不起疑,即使如今靖王的处境已经好了很多,终究是不敢冒这个险,思来想去,只能领到苏宅来,跟在梅长苏身边多少掩人耳目一些。

梅长苏有些发怔,反应过来之后心底的雀跃差点让萧景琰看出不对来。他悄悄在衣袖下攥紧那枚玉梅,摩挲着粗糙冰凉的边角,指尖燃起的一丝火焰顺着血液炙烤着心脏,痛极,也暖极。



梅长苏拉开密室的门,后退半步,像往常一样躬身施礼。他抬头,看到萧景琰身后跟着的林茜,小姑娘一身白衣红裳,头上银钗挽着素髻,眼眸中是秋水宁潭,正含着沉静礼貌的笑意打量着自己。

梅长苏有点惊慌的敛下目光,抬手请父女二人落座。时隔久远,连他自己都记不大清年少时的模样了,然而看到林茜,当年的茵茵绿草,柔情暖骨,冰封下涌动,十三年来不曾冻结。她真是像极了林殊,唯独那一双眼,随了萧景琰。

林茜慢一步落座,提了茶壶试温,为两人倒茶。热气氤氲,绵藏进全然的喜悦和感激。她只知双亲安好,如今伴于身侧,再没有比这一刻的相聚更让她开心的了。

她也曾在孤身一人的夜晚,躲在被子里暗自哭得双眼通红,怨愤许久未来看她的父亲,从未谋面的爹爹。她想她不算贪心,只是想要双亲的陪伴,和一个安稳的家。齐家人对她很好,把她当做亲生女儿来养育,可她知道自己的归宿不是那间小小的书斋,织绣女,闲静日,那不是她的。

彼时她觉得自己是世间最委屈的小女孩,她宁愿父亲从未出现过,没有牵着她的手带她离开东海的小渔村,没有把她搂在怀里,温言细语哄她睡觉。他给了她希望和期待,却没有更多了。

她觉得自己一直轻飘飘浮在空中,惶惶无依,双脚沾不到地面,哪里都去不了。世间有那么多路,可她连一步都迈不出去,不知来处,不知何往。

有一次她病的很重,意识沉沉浮浮之间似乎看到了半年未见的父亲,她烧糊涂了,一边哭一边挥着无力的手砸在父亲胸膛上,她委屈的说父亲你为何不来看我,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爹爹,他是不是不要我们了....她像一只闹脾气又虚弱的小狼,无理取闹的挥舞着爪子和獠牙。于是在那一晚,她听到了一个故事,那是一个举世无双的少年将军,十三岁初上战场,一战成名,十五岁雪夜薄甲,逐敌千里,十七岁出征大渝,风光无两,他叫林殊,是金陵最明亮的少年,是她的爹爹。

后来呢?她撑着不肯睡去,执拗的问。

等你睡醒了,我就告诉你。她的父亲这样说。

那个夜里,她在虚实难辨的梦境里看到了冲天的火焰,战袍和银枪,她的双亲在战场上策马疾驰,勇猛无敌。镌刻于骨血之上的共鸣让她随之兴奋,同时也让她沉静下来。

那是她的归宿,那是心脏的鸣动,那是能让她双脚触地的重量。

她是林少帅和靖王的女儿,她是真正的将门之后。

之后她渐渐知道了故事的结局,梅岭一役,天妒英才,他的爹爹随赤焰葬在冰天雪地里,再也回不来了。

她难过,她不解,在一个个夜晚躲在被子里哭,为不公,为苦楚。沉重的事实让她狠狠摔落,她哭够了,擦干眼泪,踩在坚实的土砾上迎风而行。

茜草饱盈雨露,向阳而生,她开始明白父亲话里的意思,她开始理解,什么是赤焰之魂,什么是人间正道,冤屈和情义,执着与坚定。那些她该懂,该记得的东西,被那样自然而然的接受,刻骨铭心。

她曾有一次机会随齐家哥哥去往西疆近州,在换防的军营,远远看到了她的父亲。那时风很急,旌旗猎猎,靖王骑着马领一队骑兵刚刚回营。红色的披风被扬起,割裂了寒苦之地的素灰,他如一团安静燃烧的火焰,携长风而破,隐忍而炽烈。千里山岳,万里碧海,抵不过这一瞬铁骨傲然,铮铮裂天。

她紧紧绞着手里的衣袖,浑身都在微微发抖,胸腔中鸣动如战鼓,她看到的是她的父亲,是沉静如深潭,激昂如烈焰的靖王,是一代名将,明空仍缀。

那个时候,她恍惚间抓住了很重要的东西,承自于双亲的风骨豪情,烈焰冰霜。她尚且年幼,没有银枪在手,朱弓在侧,但她像一只真正的小狼,不知畏惧,双目如焰,清澈明亮,亲长的冤屈她会洗雪,先祖的威名她会重振,没有什么能够击倒她,阻碍她,百万烽火,千里长疆,那都是她的野望。

她是天家的孩子,将门之后,倾天地万状,大义与大爱,那是她的根。然而她生长于静安繁华的小镇,最纯净善良,质朴温情的一切是她生长的雨露,她被教养得很好,也成长的很好,一株茜草,他日必将染红长天。



林茜细细打量着梅长苏,她之前在仿若梦中的午后见过一次,与眼前这个又大不一样。

苏先生是这样清瘦,苍白没有血色,神情动作一派儒雅,如同静雪,毫无声响,毫无生气。如此这般,又怎么能与那个炽烈张扬的火人林少帅联系到一起呢。

怪不得父亲认不出,林茜想。来时,她还曾想干脆告诉父亲,苏先生就是爹爹,何必瞒来瞒去,俱是伤痛。

只是,又让父亲如何轻易接受。一句话,便是一堵高墙,遮住了真相,也遮住了两边的脆弱和痛苦,看不到,就不会感同身受。如此,还是顺其自然,一步一步来。

“茜儿,这是苏先生。”萧景琰说,“春猎时你就跟在先生身边,不要乱跑,要听先生的话。”

“苏先生。”林茜直视着梅长苏,神情恭谨。她抿唇一笑,随即深深伏拜下去,额头轻触手指,分明是一个不合规仪的大礼。

她在跪拜自己分别多年的亲长。

萧景琰和梅长苏两人具是一愣,林茜这一拜,郑重而坦然,其中意味却一时难明。梅长苏惶恐道,“林姑娘行此大礼,叫苏某如何受得。”

“先生扶助父亲,日夜辛劳,当受此礼。”她答得坦荡,眸中清澈,没道理的事但叫她说出三分理直气壮来。随即歪头甜甜一笑,“不过先生,这句林姑娘可叫不得,先生若是不介意,就请叫我一声茜儿吧。”

梅长苏略一低头道,“是苏某疏忽了,茜儿姑娘。”

茜儿,林茜。他在口中默念这个名字,舌尖泛上一点甜来,他明白这个名字的含义,他想那时景琰一定是想等自己回来,一同给他们的女儿取名字,只是他等到林殊的死讯,又该是用什么样的心情,写下这个茜字。

他甚至不敢想,一想,便要重重海涛压覆过来,在黑暗与冰冷中窒息。

“父亲,这几日我能常来先生这里吗?”林茜扭头看向萧景琰,满是期待。

“苏先生身体不好,你来打扰先生做什么?”萧景琰皱眉,他的女儿看起来对苏先生的印象颇佳,也不知是不是好事。

“父亲也说,先生大才,兵法诗书皆通其髓,茜儿待在府中武课得便,至于文课....”她又转向梅长苏道,“不知先生可愿教我?”

“苏某不过什么书都看一些,学得杂,称不上什么大才....”

“先生这是嫌我笨了。”林茜微微低头,小声插了一句,话中却无当真失落之意。

“岂敢。”梅长苏脱口而出,略略失笑,想了想又道,“茜儿姑娘想来,便来吧,若有问题,苏某愿为姑娘解答。”

于是小姑娘眼睛一下子亮起来,往萧景琰那边蹭了蹭,“父亲,您看,苏先生都答应了。”

萧景琰微微叹了口气,“不许在先生休息的时候来,不许给先生惹麻烦,要听先生的话,知道了吗。”

“茜儿谨记。”林茜微微倾身,一副恭谨乖巧的模样。唇边却扬着巧笑,眸中尽是小孩子该有的活泼灵动。

梅长苏也轻轻笑了,指尖到心脏微颤着,一阵阵酥麻的暖意。他觉得眼前这画面有些不真实,一场美梦,欢喜都是小心翼翼的。

他年少时也曾有过那么一两次突发奇想,幻想自己和景琰未来的女儿该是什么模样,谁来教她骑马,谁来教她舞剑。苍山碧草,天伦之乐。

不过那一切都不重要了,现在这样就很好。

只是这样,就很好了。



早春的午后,梅长苏在一室静谧中转醒,看到柔和的阳光落在他的指尖上,好似一动,就能拨动细小的光带。

他微一侧目,看到林茜坐在他身边,手里握着一卷书,正读得入神。

梅长苏闭了闭眼,慢慢撑起身子,开口道:“茜儿姑娘....”

林茜见梅长苏醒了,赶忙放下书,把梅长苏扶起来,又提过一边的茶壶,用指背试了试温度,倒了一杯茶递给他。

梅长苏接过茶,温度正好,却不是他平时常喝的,入口竟是微甜。

“甘草茶,先生刚醒,嘴里苦。”林茜适时解释道,“您还喝得惯吗?”

“让茜儿姑娘费心了。”梅长苏点点头,舌尖一点甜直淹到心里去。他想起身下床,却被拦住了。

“再有一刻先生该喝药了,喝完药您接着睡,我就去找飞流哥哥玩。”

林茜来这几日,跟宴大夫聊得好,把梅长苏的喝药和午睡看得紧紧的,半步不让。

“....好。”梅长苏苦笑,左右也无睡意,便指指林茜手上的书卷,“昨日的策论写完了吗?”

“那是先生睡醒之后的事了。”她把书一合,从一边拿过棋盘棋子,架在膝上。“这会儿,先生来陪我下棋吧。您说,我落子。”

“苏某棋艺不精。”梅长苏一笑,却抬手选了棋子。

“先生要是棋艺精湛,我就不跟先生下了,输得太快多没面子呀。”林茜笑嘻嘻拈起一粒白子,先落一角。“要是我赢了,先生就不要告诉父亲昨日我偷懒没有练字的事啊。”

早春寒意仍在,却渗不透小窗,漫不过衣角。
 


春猎前日,林茜去苏宅的时候收到一只银镯子,梅长苏说算是玉梅的还礼,若是姑娘不弃,就请收下吧。

林茜自然满心欢喜,也不推辞,道过谢就取来戴在腕子上。她还要收拾行装,只盯着梅长苏喝了药就回了靖王府。

晚间,林茜在案前点上几只灯烛,细细看腕上的银镯子。刻的是一枝梅,点缀着瓣上镶了红玉,烛光下映着光彩,素雅又不失精致。

她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,又抱着小心思细细摸了镯子内侧,然后惊喜的凑到光下确认。

那确实是一个刻的相当隐蔽的图案,如果不是她这样仔细的找,必定是发现不了。可是她亲手刻过那个图案,现在还戴在脖子上,熟悉的很。

那是一团火焰,是赤焰军的标志。

林茜把镯子按压在心口上,深呼吸,又欢喜的举到眼前,细细打量着。然后她挑出几样雕刻的工具,亲手在镯子内侧刻上林茜二字。

现在,她有自己的赤焰手环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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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bc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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